在美股5月26日的交易中，瑞幸咖啡盘中股价涨幅一度超过70%，是瑞幸咖啡在复牌3日后首次上涨，同时创下2019年上市以来最大盘中涨幅，让不少人惊呼为“退市前的疯狂”，有分析称或许是瑞幸可能将被收购的信息助长了其股价上涨。
自4月初“自爆”财务造假后，曾立志超越星巴克的瑞幸咖啡掀起资本市场震荡，成为焦点话题。5月15日收到纳斯达克退市通知后，公司计划要求举行听证会。尽管如此，有报道称瑞幸或面临上百亿美元的在美诉讼额，即使通过听证会，其退市可能性仍很大。巨额赔偿与追责之后，瑞幸是否会破产？相关责任董事面临怎样的裁决？监管部门会最终给出答案。人们唏嘘的是这样一个仅用了18个月就在美国纳斯达克火速上市的年轻品牌，创下了国内互联网公司最快上市纪录后，又在1年后面临“闪退”的命运。曾经深受投资者青睐的瑞幸疯狂扩张，一度被视为“国货之光”，自身一记财务造假的致命操作不仅伤害了投资者的利益，也以一己之力为无数个要走出去的企业上市之路堵上了重重阻碍。
这让我想到了《坏血：一个硅谷巨头的秘密与谎言》一书中，《华尔街日报》调查记者约翰·卡雷鲁抽丝剥茧般揭露的那起曾经轰动全球的企业诈骗案，这本书也是《晶报·深港书评》2019年度十大好书非虚构类获奖书目之一。
《坏血：一个硅谷巨头的秘密与谎言》
（美）约翰·卡雷鲁 著
成起宏 译
雅众文化·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9年4月
《坏血》的故事要从2003年说起，从斯坦福大学辍学的19岁女生伊丽莎白·霍姆斯，在硅谷创立希拉洛斯（Theranos）公司，对外声称掌握了革命性的血液检测技术，只需要在人的指尖针刺几滴血便可以进行两百多项专业检测。这一革新性的技术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美国一众政商界人士都纷纷晕头转向，为毫无医学背景的伊丽莎白投资，短短十年间，该公司成为硅谷最具商业价值的独角兽公司，估值达到90亿美元，伊丽莎白本人也跻身全美四百大富豪榜。
直到2015年10月15日的《华尔街日报》头版刊登出一篇题为《一家被看好的创业公司的挣扎》的文章，伊丽莎白及希拉洛斯遭遇毁灭性打击，一场内核为骗局的硅谷商业神话破灭。随着更多真相浮出水面，这个自安然公司之后规模最大的企业诈骗案内幕逐渐清晰。
伊丽莎白·霍姆斯
独角兽在硅谷崛起
雅虎、谷歌、Facebook……硅谷是一个培育改变人类、改变世界的梦想之地，也是一个相信神话的地方。从小就梦想成为创业家的伊丽莎白目标明确，也选择在硅谷实现她的雄心壮志。2002年，伊丽莎白被斯坦福大学录取并获得总统奖学金，入学后她学习化学工程。受家庭影响，伊丽莎白认为要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留下印记，仅仅成为一个亿万富翁是不够的，她必须还要促进更重大的“良善”成就，而生物科技正好拥有两者兼得的前景。
2003年秋天，伊丽莎白从斯坦福大学辍学后，她一心创立的主打血液检测系统设备的希拉洛斯便有了雏形。不同于传统的血液检测，伊丽莎白希望并向外界宣扬的是公司已经研发的新医疗科技手段，即无需从静脉抽血（她特意强调自己从小就恐惧针头），只需要轻轻刺破指尖取几滴血便可以将检测结果及时发给医生，患者也能就地知晓检测结果，这项新发明一方面帮医药公司节约药剂反应检测成本，重要的是可以帮助人们随时随地完成健康筛查，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拯救生命”。
斯坦福辍学女大学生带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可以改变世界的“新事物”，这听起来的确像极了下一个史蒂夫·乔布斯，亦或是下一个比尔·盖茨。人们称伊丽莎白为“女版乔布斯”，而乔布斯正是她的创业偶像，她也有意模仿他——经常穿黑色高领毛衣和黑色的便裤，每天固定时间喝蔬菜汁，有意使声音低沉，保持神秘。在同事们眼里，她发愤图强，同时又冷酷无情。晚上只睡四个小时，靠不断摄入咖啡因来保持精力旺盛，“努力工作，少睡觉”是她的终身模式。
加之天生优秀的语言天赋与社交能力，伊丽莎白很快便触动了政商界大佬们的神经，使他们为她以及这项“新发明”而着迷，公司也完成了多轮融资。美国前国务卿乔治·舒尔茨、亨利·基辛格，前国防部长威廉·佩里，媒体大亨鲁伯特·默多克，甲骨文创始人拉里·埃里森，传奇风险投资家唐纳德·卢卡斯等都在希拉洛斯的豪华董事会成员之列，伊丽莎白本人更是奥巴马政府的座上宾，有这些充满传奇色彩的人为该公司正当性背书，令公司疯狂吸金。到2014年2月，这家公司已经估值达到惊人的90亿美元，在硅谷其他创业者中间遥遥领先。但投资者却鲜少质疑这项革新技术的可行与否和精确性。
她在四处游说宣讲时，总会提起希拉洛斯这项伟大发明将为医疗事业带来的巨变，不折不扣地挽救生命。只是这种雄心勃勃的目标与拼搏，在贪婪与无底线中越走越偏，不得不依赖一个又一个谎言来支撑。
无数个谎言编织的梦
尽管估值不断创新高，希拉洛斯的产品进展却屡次都不理想，面对合作方的要求与质疑，伊丽莎白不断弄虚作假，以掩饰检测系统本身存在的根源问题，而这远远不足以弥补她过度夸张的吹嘘与实际进展之间的差距。希拉洛斯没有公开上市，这也就避免了严格的监管，为诈骗连环套提供了充足空间。
向欧洲医药巨头诺华公司的高管们展示系统功能，以求其提供财务支持时，伊丽莎白带到瑞士的两个用来传送血液检测数据信号和结果的“阅读器”（reader）中，一个发生了故障，在第二天的演示中为了掩盖问题，希拉洛斯的员工从办公室发送了一个虚假的结果过去。
因为血液检测系统不稳定，并不是每次都会得出结果，为了不露出破绽，公司会在系统不管用时录制一个结果，这就导致每次最终显示的都是录下来的结果，那些被带来察看的投资者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尽管公司所使用的爱迪生设备漏洞百出，数据呈现高到无法接受的差错率，为了在与药品连锁企业门店约定的最后期限上线服务，伊丽莎白不顾团队专家劝阻一意孤行，将一项尚未获得许可的大规模研究试验公开面向普通民众。
骗局、谎言、造假事实上一直围绕着希拉洛斯，但只有身处其中的员工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外界人士即使有了质疑但也无法去证实。提到此，就不得不提伊丽莎白的事业搭档兼彼时的男友——几乎大她20岁的桑尼，他的专业是软件，在希拉洛斯担任执行副总裁。两个毫无医学背景的人对公司实行极为“秘密”与高压的管理，他们对员工苛刻，要求他们绝对忠诚，包括对他们毫无道德底线与操守的操作的绝对服从，倘若有任何异议，顷刻间便可以被炒鱿鱼。
伊丽莎白的行政助理会在社交软件上加每一个员工，把他们发布的帖子告诉她；公司IT部门会监控员工们在电脑上运行的是什么程序；员工在辞职时会被要求清查电子邮件与私人电脑并签署保密协议；公司也不允许科学家和工程师们彼此交流工作；伊丽莎白也可以将第一批帮助她的人告上法庭，费尽心思找离职员工的把柄，迫使他们放弃自己的股票期权。
最让人窒息的是关于公司首席科学家伊恩·吉本斯自杀一事。因为发现伊丽莎白的想法根据现有的条件不但没法实现，而且她撒谎成性又听不进任何建议，本就被确诊患癌的伊恩精神状态也日渐欠佳，整日闷闷不乐。希拉洛斯要求他出庭作伪证一事更加剧了他的焦虑不安，于是在2013年5月的一天，伊恩在卫生间服药自杀。对此，伊丽莎白不仅没有对伊恩的死讯有一点儿表示，还要求其妻子罗谢尔立即归还伊恩的公司笔记本电脑、手机和任何他有可能保存的其他机密信息。后来伊丽莎白还威胁罗谢尔如果她跟记者谈话，将采取法律行动。
在这样不近人情的管理下，曾经的员工评价“希拉洛斯是运作在一种秘密和恐惧的文化之下”“在希拉洛斯工作，仿佛就是要逐渐把人们的人性剥离殆尽”，员工们人心惶惶，人员流动率大，很多员工也“深深困扰于亲眼看见的欺诈成性的公司文化”，无法跨越道德的底线，愤而离职。
而另一边，在精心营销与成功兜售梦想下，伊丽莎白名声大噪，正像作者所说，有了她，“硅谷拥有了它第一个身为技术创始人的女性亿万富翁”，她也享受着名声带来的附属品。乘坐私人飞机，拥有20人的保安团队，她的代号是“老鹰一号”，桑尼的代号则是“老鹰二号”，他们沉浸在硅谷商业巨头的梦里无法自拔。
“女版乔布斯”掉下神坛
这场骗局终于本书作者，即《华尔街日报》调查记者约翰·卡雷鲁接到的一通爆料电话。多年的医疗调查记者经验让约翰意识到，希拉洛斯确实“不对劲”。其一是没有任何同行评议的数据支撑该公司在科学上的说法，因为医学上任何如此重大的进步都会经过同行的审阅；其二，伊丽莎白本人公开演讲时侃侃而谈，却在接受《纽约客》采访时对于秘密血液检测设备如何工作的描述简短到令人惊讶，“听上去像一个高中化学的学生讲的话”，这与资深专家们面对专业技术问题时几乎才滔滔不绝的情况恰恰相反。
产生怀疑后，约翰迅速展开调查，经过对多个可靠信源的访问与对话，他发现伊丽莎白和她的公司“过度承诺，当无法兑现承诺时，就想投机取巧”。希拉洛斯的爱迪生设备不管用，一直无法通过质量检查，失误层出不穷，而该公司只用这套设备做一小部分检测，大部分检测实际上是在市场上可以买到的商用设备上运行，并且稀释血液样本，这就导致消费者得出的结果不可能是准确的，从而无法做出有效医疗决策。
得知约翰正在做有关于自身的报道时，伊丽莎白麾下的律师天团立马对其进行恐吓式公关，这其中就包括美国传奇律师大卫·博伊斯，这一次他亲自出马拜访《华尔街日报》编辑部，并找到报纸主编，但并未奏效。此处特别要提到的是，得知自己的巨星律师都无法摆平新闻报道这件事时，伊丽莎白火速求助自己的董事会成员、《华尔街日报》母公司老板默多克，声明记者搜集的这些“错误”信息如果发表将对公司带来巨大损害，希望默多克将其毙掉，但他拒绝干预，认为报纸编辑会公正处理，尽管他对该公司投了1.25亿美元。资本逐利如默多克，在涉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也保持着新闻工作的自由与独立。
2015年10月，随着一系列调查报道的发布，一场风暴正袭向希拉洛斯与伊丽莎白本人。FDA（美国食品和药品监督管理局）与CMS（美国医疗保险和医疗救助服务中心）都启动对该公司的检查，CMS经过检查，对希拉洛斯给出的结论是对“病人的健康和安全构成直接的危害”。这也就直接说明了希拉洛斯为何如此谨慎小心的对其宣称的技术进行保密，为什么董事会成员的构成没有一位是有血液科学基础知识的人，以及为何没有一家拥有医疗保健专业经验的风投公司对其投资。
2016年7月，旧金山的美国检察官办公室将希拉洛斯列为刑事调查目标，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也对其展开民事调查。2018年3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指控希拉洛斯、伊丽莎白和桑尼从事“精心策划、持续多年的欺诈”。伊丽莎白被迫交出绝大部分公司股份，并支付50万美元的罚款，还同意十年内不在上市公司担任管理职务或董事。根据2019年6月的新闻报道，伊丽莎白和桑尼被指控犯有九项电汇欺诈罪和两项串谋诈骗罪，这些罪名是与当时已解散的希拉洛斯合作。报道称，如果罪名成立，他们每人将面临长达20年的监禁。审判将于2020年7月28日开始。
约翰认为，伊丽莎白这位“极富魅力的销售员”，散发着一种扭曲现实的气场，使人们暂时不去怀疑
缔造神话不应泯灭良知
那些被伊丽莎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股东或许没想到，这个他们看中的有望成为改变全世界的硅谷新秀在十几年间通过精心编织的谎言，打造了一个生物科技梦。“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商业泡沫破了又起，但患者的生命却无法重来。
作为一家声称要“挽救生命”的企业，最后给消费者带来的却是致命伤害，这是让人不耻且痛恨的。约翰写道，希拉洛斯在加利福尼亚州和亚利桑那州废弃或是纠正的检测结果最后达到将近100万件。该公司的所有这些检测对病人造成的伤害无法估计，有10位病人发起诉讼，指控公司欺诈消费者和医疗伤害。其中一人称该公司的血液检测未能查出他的心脏病，导致他遭受了本可以避免的心脏病发作。
对此，我想约翰对伊丽莎白的评价也是被众人所认可的，即她的道德指南针是严重扭曲的。“若这只是一个科技公司做的智能手机的APP，这种做法或许问题不大，但对于人们依靠其来做出重要医疗决策的产品，这样做就是泯灭良知”。作者在书中也提到硅谷的“过度承诺”文化，上世纪80年代人们创造出“雾件”（VAPORWARE）一词，描述那些轰轰烈烈公之于众但却花了很多年才实现的计算机硬件或软件，如果它最终能实现的话。微软、苹果、甲骨文等都曾被谴责偶尔在实际操作时会有类似做法，这种营销方法太过轻率、不负责任。但像希拉洛斯一样的以人类生命健康为基础的企业绝对不能如此做。
事实上，人们急于变现、赚热钱、快钱的当下，“过度承诺”并不再是硅谷的特征，它显然几乎成为全球通病。无数创业公司拔地而起，它们挤破脑袋着急融资，赶着上市，梦想一朝站上资本之巅，最好改变世界。追逐远大梦想与财富本没有错，而一旦在途中被贪婪迷了眼，伤害了他人，代价就不仅是金钱损失。因此，在缔造商业神话时不妨慢一点，实一点，起码守住基本的操守与底线。
来源：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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