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市作协“喜迎二十大，歌唱新黄河”采风作品）
二十年前，余光中到访山大，借机拜谒黄河。离济那日，他终于看到了苦盼七十年的母亲河，并执意走近泥湿的岸边“摸一下河水”。他不忍把鞋底的黄泥拭去，回到台湾，用小刀刮下来，珍存在小盒里。这来自黄河济南段的泥土，就在他的枕边日夜传出隐隐遥遥的水声。
炎黄子孙对黄河的情愫，可用“旷世相同”来形容。
黄河于我，意义也非同小可。我半生修文，诗文里的黄河章句早已深镌在心壁上、骨头里。我自出生就居住在黄河南岸不远处。每次路过黄河，我都会扭头看向她，看她以五千年的容颜，雍容的姿态流过舜的历山；每当这时，异样的感觉骤然从体内升起。
今天四月中旬，春日融融。我驾车穿城郭，上高架，经由黄河大桥，再一次凝望春日的大河。此行的目的地一半是她，一半是北岸的济南新旧动能转换起步区。
如果是167年以前途径此地，你看到的不是黄河，而是大清河。清朝咸丰五年（1855年）夏季，暴雨如注，黄河河南段铜瓦厢北岸决口。河水如天龙失控，汹涌向北，夺大清河河道，过济南，奔利津入海。从此，一座城一条河结缘而生。这条世界著名的悬河是济南的“悬顶之剑”，也是济南向北发展的樊篱，不少设想遇黄河而止。近四十年来，济南向东西两翼延伸，向南部山区挺进，是时候向北跨越了。跨越了黄河，济南才是一个四通八达、四面来凤的圆满济南。北岸是泄洪区，十年九涝，黄色的泥沙覆盖滩涂，土地瘠薄。百姓要随时迁出迁入，经济发展比较落后；他们向省城借力，同样受阻于黄河。政府和百姓，苦黄河久矣。
祖先教给的智慧一直是穷则思变。新中国成立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数代济南人在黄河治理和城市发展上做出了漫漫探索。在黄河改道济南的第166个年头，一个超越百年的宏阔设想诞生，一项关乎黄河和济南的国家重大战略酝酿成熟。2021年4月25日，国务院对建设济南新旧动能转换起步区作出批复。起步区跨河发展，向南牵手济南主城区；向北将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雄起一座新城。
车子驶出黄河大桥不远，起步区的名牌矗立道旁，气势雄健，稳如泰山。把车缓停路边，端详着立体硕大的字体——“济南新旧动能转换起步区”。简单的汉字，组合在一起却有千钧之力，沉甸甸地立定在黄土地上。这是一道看得见的分水岭，把地理意义上的空间分为起步区和非起步区。但是，它的背后还有一道看不见的分水岭，把历史意义的济南分为“大明湖时代”和“黄河时代”，把经济发展层面的济南分为旧动能时代和新动能时代。所谓旧动能，就是高消耗的传统发展模式；所谓新动能就是科技革命的新业态新模式；两者转换，就是要做到向高素质产业、高素质发展的转换。
回到车上，跟着导航，我进入了鲜花簇拥的内部新路。之前我多次到过黄河北岸，看到的植物和庄稼缺乏十足的葱郁繁茂，黄中泛白的土地缺乏地力，给人的感觉是懒洋洋的，一切都是待成长状态。而现在，目之所及，起步区已经在生态绿化上下了很大功夫，草坪，行道树，绿化树，插种的各色花卉，一片生机盎然。习总书记曾说：“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我一直很关心黄河流域的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①总书记把生态和发展并提，并一再强调生态优先。看来，起步区也把黄河生态保护当做了战略发展定位。
弧形弯道一过，一座银灰色大楼屹立眼前。这是我的目的地：起步区市民中心办公大楼。我在这里见到了预约的一位工作人员。因为相熟，我们几乎省去了寒暄。眼尖的我一下发现了他办公室西墙上的规划图。整个区域像蝴蝶振翮，沿河飞翔。他放下手里的工作，移步地图前，用右手的银灰色导图笔，把规划和前景指给我看：“你看，起步区要有‘北通京畿要地，南枕泰岳群山，西接广袤平原，东眺大河入海的大山大水格局’②，要有‘控红、增绿、扩蓝、留白’理念。③”这位老弟声音有磁性，语速略快，语调从容，给人一种成竹在胸的力量感。
早在2017年，国家领导人就寄希望于山东，能挑起新旧动能转换的大梁。其后，又批复了山东新旧动能转换总体方案，这是十九大之后全国首个区域性国家发展战略项目。济南起步区被定义为：国家级新区，自由贸易试验区，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全面创新改革试验区。我之所以不厌其烦罗列上述内容，旨在示明：跨河发展是济南史无前例的千年机遇，是涅槃重生的历史转机。
我随听随记随发问，并端起手机把济南的蓝图收藏起来。地图上，蓝色绿色红色褐色黄色色块挤挤挨挨，河道铁路公路交错纵横，绿地水域湿地棋布其间，仓储区商业区科技区田园区分区布局，鹊山水库太平水库东湖水库白云水库点缀东西，黄河大桥凤凰大桥青银高速气贯长虹。起步区在南北两岸像挂在黄河上的两只摇篮，小清河紧贴起步区南沿蜿蜒向东。恍惚中，整张地图活起来，我似乎看见草坪的呼吸，湿地上白鸟的翩跹，我看到黄河体育中心流线型的金色水纹，看到安置区安居乐业的万家灯火，看到科创园孵化的成果……明湖与黄河，泉水与河水，将一起皴染济南的时代画卷；主城与副城，一个主打文化底蕴，政治文化，一个主打科技创新绿色发展；济南将在黄河岸边熠熠生辉。
接着，他如数家珍，一一介绍：
“这是黄河国际会展中心，建成后将是江北第一中心。”
“这是预留的地铁七号线，将来会直通济南北站。”
“这是实验中学鹊华校区，小学初中高中连成片。”
“这是黄河隧道。噢，对，我这里有明信片台历，上面有照片，太漂亮了。”
他快速回到办公桌，把桌角的台历翻给我看。掀到到四月谷雨这一张，我心里惊呼一声：“蓝色星空！”画面上是黄河隧道的绝世容颜：头顶是拱形的隧道，深蓝色的拱顶上，镶嵌着一排排拱形灯盏，灯盏小如星斗，亮如银屑；三条笔直的车道把人的目光引向尽头。
（我曾专诚驱车穿越黄河隧道，一睹其芳容。由南往北，到隧道中段，灿烂的星空出现在眼前。出去之后，马上折返，由北往南，同样是中段，灯盏全部换成了红色，仿佛置身于精妙绝伦的宫殿。这是济南的浪漫，时代的烂漫。泺口黄河隧道是万里黄河第一隧，终结了黄河只有河面桥的时代。双孔双层，双向分离，下层是地铁。开掘隧道的盾构机是专门研制的，名为“黄河号”。驱车驶过，你想不到是在黄河以下50米深处，头顶上就是奔涌向东的母亲河。隧道北出口，就是波光粼粼的鹊山水库。）
翻到一月小寒这一张，画面是苍茫大河上一座雄伟的大桥。
“这是黄河凤凰大桥。你一定得去看看，开车在上面跑一跑！它占了好几个世界第一。桥中间预留了轻轨车道。晚上灯一开，大桥就像一只火凤凰。”
（后来，我果然去了凤凰大桥，不过不是驱车，而是骑行，为的是能驻足观看。临近收费站我碰上一群年青的骑手，全副武装，七八辆摩托车，呼啸着从我身旁飞驰而过。到了行人直梯——凤凰大桥是 一座通行、观光两用桥，有行人专用直梯升到桥面——我又碰上他们。等我升到桥面时，他们又跑得连个影子都不见了。飙车兜风的年青人跟这座年青雄伟的大桥真配！
我站在大桥最高处，看脚下的黄河奔腾不息一路向东，不远处是青银高速；向北是辽远的绿色天际线和起步区热火朝天的工地；向南是主城区和遥遥相对的济南的靠背——千佛山。我转回身来，仰望高入云天的桥塔。三座桥塔依次排列，塔和塔之间的斜拉线成垂下的半弧形。高大的塔身是旭日橙，与青银高速的柚子黄遥相呼应。钟灵毓秀，长虹卧波。从南岸到北岸，从济南到济阳，真正实现了“天堑变通途”。凤凰大桥投资63亿，黄河隧道投资65亿，分列起步区的东西两侧，成为门户。黄河在济南身边已经流淌了一个半世纪，等待了一百六十余年，今天终于被发掘和装扮，让人喜忧参半的母亲河终于蝶变成了福祉河。这是世世代代沿黄人民做梦也不会想到的奇迹，是连古老的黄河自身也难料到的巨变。
“凤凰”的意象已经很美很中国，又加上黄河，又加上高科技，时代意义的、文学意义的、美学意义的叠加意蕴温暖着我的血液，撞击着我的胸口：世界上还能找到如此多美齐全的组合吗？在起步区，我处处能看到古老与现代、文化与科技的完美融合。）
我唯恐匆匆记不住，拿出手机连连拍摄。老弟见我如此热切，就大方地说：“不用拍了，送给你。”我喜出望外，但掠人之美，又不好意思。
市民中心共有十五层。顶楼可以当做观光平台。透过高大的落地玻璃窗，周边景色尽收眼底。薄阴的天气，使得目光极处有淡淡云烟。云烟之中，脚手架林立，陪我一同上来的老弟说，那里是搬迁工程的二期建设工地。周边农民将成市民，小区配套非常高端；幼儿园小学初中齐全，教育硬件将是全国一流。我想，一个城市的发展，不只是鳞次栉比的现代化建筑，时尚靓丽的造型设计，还有更重要的，就是生活其中的底层百姓的幸福感、获得感。我去参观凤凰大桥时，直梯有个值班的老人，他说他就是旁边村庄的，活了一辈子，终于可以在家门口挣钱了，还看到了这么大的世面。他自豪地用当地口音向我介绍大桥的气派，话语里是扬眉的喜气。
站在南向的窗前：我看到了淡蓝烟霭中那齐烟一点的鹊山，见到了“兹山何峻秀”④的华不注。我的目光从鹊山移到华山，又从华山移到鹊山，中间是黄河和起步区的宽阔地域。黄河将成为城中河，鹊华将成为院子里的山。到凤凰大桥看长河日落，到鹊山之巅观黄河晨曦，成为济南人分分秒秒的事儿。我曾仔细品读过起步区的Logo：居中的橙褐色是黄河，右侧的天蓝色是济南，左侧的绿色是生态起步区，整个造型呈现为一个动态的水字，寓意美好而丰富。最令人激赏的是文字部分，选用了“Start-Up”的英文字眼，一方面寓示它与国际接轨的时代性，一方面包涵创始、开启、发轫、向上的深刻意蕴。也许用不了10年，济南人会习惯往北看、往北走，整个山东沿黄会习惯往济南看，整个沿黄九省会习惯往山东看。
鹊华之地曾是中原争战厮杀之地，也是打渔种荷的养人之地，是世代济南人的故土。不过，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读书时跟同学一起登过鹊山，石砾成河，貌黑无形，无树，觉得是座怪山。登华山时，山脚下的村庄我也路过过，猪不圈不栏，散养在街上，气味熏人。老实说，两处都没有美感可言。那时，再有十个大脑，也想象不出今日的鹊华新姿；也还不知道世上有幅传世名画，把两座山点染成端妍的黛色，慰藉了一个客居他乡的叫周密的济南郎的心。
现在的黄河公园里有个六层的观景楼，是按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的视角选址建造的，登高望远，眼前会重现画中图景。因为疫情没有开放，我无缘登临。设若赵公孟頫重回济南府，设若他重游鹊华，设若他的双脚再一次对准上回的脚印，设若他回到江南、再一次抚慰周密的思乡之情……挥笔泼墨时，除了须添上一条黄河，他当殷殷地对周郎说：草窗⑤，鹊华沧海桑田，巨变无以描摹，君还是亲回齐州、躬临故土、一饱眼福吧。
2022.5.9日于谢园
注：
①2019年10月15日《求是》：《习近平在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
②③《济南新旧动能转换起步区建设实施方案》。
④李白《古风·昔我游齐郡》。
⑤济南名士周密的号。
作者简介：
高中语文高级教师，禧阅文化教育工作室（公众号同名）创始人，济南市优秀班主任，山东师范大学硕士生导师，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笔名王玲玓）。已出版教育专著《追寻班主任的终极智慧》、原创诗集《时光到此，也要拎着鞋子走》。作过《避免亲子冲突的黄金法则》《用一颗赤诚之心做教育》等多个讲座。
壹点号王玲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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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齐鲁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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