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他是纨绔的闲散王爷,独独在女扮男装的她身上丢了真心

故事:他是纨绔的闲散王爷,独独在女扮男装的她身上丢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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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听见白离死了的时候,临海王宋宣文停住了手中酒杯。

他有些恍惚。

就这样,死了?

宴席上众人嬉笑之声杯酒之声,一瞬间都远去了,仰头看月,似乎只有他一人。

说来宋宣文与白离也没什么交情,他还因为白离被下狱整整三载,因着大赦天下才出来,从这个角度说,二人可算是仇家。

可纵然如此,听见白离死了,他还是生出几分恍惚来。虽是个闲散王爷,不爱朝事,但是他也绝非瞎子聋子,现在的朝堂,皇帝威权赫赫,谗言佞语者多,直言刚正者少,白离就是那里头少有的几个耿直之士。

说真话的总没什么好下场,宋宣文哂笑一声,为这个忽如而来的想法感到无聊,提高声道:“来来来,诸位,皓月当空,本王高兴,为大家击筑一曲如何?”

众人自然欣然贺之,宋宣文击筑高唱,唱了整夜,迷迷蒙蒙睡去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到了一处全然不知何处的地界儿。

四周灰蒙蒙一片,什么也没有,只有他自己。

“喂,有人吗?”

“喂,这是哪里啊?”

“喂,这怎么回事啊?”

宋宣文皱了皱眉头,莫不是做梦吧,他狠心掐了自己一把,一点儿也不疼。

果然是梦。

孰料却有一个男声道:“王爷已经离开尘世,怎么掐,也不会疼的。”

“什么意思?”

男子的声音温和有礼:“王爷刚刚尽了阳寿,现在魂归地府,如果按照人世间的说法,应该算是……诡吧……”

随着男子的声音渐渐靠近,宋宣文发现一个白衫黑帽的家伙自雾气中显了身形,一只手执笔,一只手持册,笑着看他。宋宣文两步跨到那人面前,伸手揪住来人前襟,道:“诡?我看是你装神弄诡吧!说,你是谁?谁派你来玩弄本王的!”

“松,松手,松手王爷!在下司马,乃是地府的一名史吏,特来引王爷去地府的。”

“还不说实话是不是?”

司马的笑脸变成哭脸:“王爷,在下说的都是实话啊,王爷确实是昨夜丑时三刻卒于临海王府啊。”

“本王平日里虽然好逸恶劳了些,但骑马狩猎也是不在话下,没什么病没什么灾,又是正当年,怎么就死了?”

“王爷是被您的宠姬蔡姬毒死的。”

“什么!”宋宣文这下子真的怒了,他在府里有不少美姬侍妾,那蔡姬虽然不是最美的,但曲儿唱得好,人也十分解意,是最得他心意的一个。

宋宣文暴脾气上来,对着司马就要一通老拳,司马慌不择路,四处乱窜的时候恰见着迷雾之中又走来一人,急忙喊道:“白姑娘,救我啊!”

宋宣文停下,就见那人走得近了,清瘦高挑,面如冬夜。

“白离?”

司马一边扶着帽子,一边躲到来人身侧,笑嘻嘻道:“对啊对啊,二位也是老相识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二位需要叙叙旧,然后咱再说正事吗?”

宋宣文瞪他一眼:“谁和他是老乡?”

司马有些尴尬,白离道:“司马久候,就说正事吧。”

宋宣文皱眉,怎么这白离成了诡魂,脸的轮廓阴柔了几分不说,声音也变得女气了,不对啊,刚才这个诡司马说什么来着。

白姑娘?!

司马恰好非常应景道:“白姑娘真是和善呐,和文书里记录的很不一样嘛,那我们这就去见阎君?”

“停,什么白姑娘!他是鼎鼎有名的孤木独鹰,天下世家都是他的仇敌,西羌人把他的画像贴门上辟邪,他是个女人?!你骗谁呢!”宋宣文嚷道。

司马一拍自己的脑门,道:“哎呀呀,在下的失误,在下的失误,这白姑娘在人世间时,因为一些原因隐藏了女子之身,这做了诡,就不必藏了,所以吓着王爷了,见谅见谅,我的错,我的错!”

宋宣文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先是梦见自己死了,遇上一个叫司马的蠢货,接着又莫名其妙见着了老仇人白离,而且白离还变成了女人。

一定是自己喝酒时听见白离死了的消息,一时不慎,让这消息落在心里,造化这样一个怪梦,宋宣文又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呃,不疼。

果然是梦。

司马看着他那个依旧无法相信的样子,颇为同情地摇了摇头。

2

司马将白离与宋宣文引到黄泉边,只见山峦起伏,目及之处,皆为荒凉。

宋宣文没好气:“不是说,黄泉边上开着红花吗?花儿呢?”

司马赔笑:“王爷别急啊,只要二位再次回来这里,这彼岸花就会对二位开上一百年的。”

“检验?你到底玩什么幺蛾子!再卖关子,小心我踢你啊!”

“别别别,王爷别生气嘛,这就这就开始了!”司马小心翼翼靠到黄泉水边,凌空一提,只见一股黄泉水自河中被提起,在半空中慢慢聚合,变成了一枚水镜。

水镜落入司马手中,镜中出现两个人影,一黑一白,各戴高帽,黑的那家伙在高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白的那家伙帽子上写着“一见生财”,黑家伙嘻嘻笑,白家伙吊个脸。

黑家伙先笑着开口道:“二位,在下范无救。”

白家伙道:“谢必安。”

黑家伙又道:“我们呢,本是地府的无常,当无常吧,其实挺好玩的。”

白家伙道:“我们任期已满。”

宋宣文没好气:“什么黑无常白无常,没兴趣。”

“这个……怕是不干不行……二位身上已经落了无常印,若是不做无常,这个就是投了胎,也……”

“也什么啊?”

“这个……这个……人生无常嘛,就是……”司马犹豫着,舔了舔嘴皮,又吞了吞口水,不妨镜子里黑家伙嚷道:“如果不当无常,投胎之后也很快就会回来,就算不是胎死腹中,两岁的时候可能掉河里,三岁的时候可能被雷劈,白发人总要送黑发人,总之,你们投吧,没过几天,就又回来了,也不算多大个事!”

“那个……姓范的是吧,我招你惹你了!你这么祸祸你爷爷!”

白家伙木呆呆冷冰冰的声音传来:“这是机会。”

白离问:“什么机会?”

白家伙答:“了执念,得自在。”

白离想了想,道:“多谢无常。”

白家伙的声音还是那样:“不必。”

一问一答之后,镜子里的黑无常恨铁不成钢道:“宋宣文,你看人家的谈话,多智慧,多平静,你怎么就!”

宋宣文又炸了:“你出来,你有本事站出来,爷爷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我就不姓宋!”

好不容易等镜子宋宣文和黑无常掐完了,司马才再一次将那水镜拿出来,对二人道:“但是有个小小的问题。”

镜子里的黑家伙又嚷道:“那个问题不小!”

白家伙道:“闭嘴。”

黑家伙立刻收声。

宋宣文笑了一声,黑家伙又嚷起来:“小子,你那个笑是什么意思?”

司马眼看着战火又要烧起来,急忙道:“二位归地府的时候,把一些东西留在人家了,二位现在魂魄不全,虽说做无常,也没什么妨碍,当多少也有些不完整,所以在接任无常之位之前,还请二人能够回人间,将自己遗失在人间的一魄,给找回来。”

白离问:“如何回去?”

“此镜名曰水月……”司马将那枚镜子再次拿出来,镜子里已经不见了黑白二人,反而显出京城的繁华,“镜中世界乃是真实世界的幻象,现实中发生过什么,会在镜中一一显现,二位进入镜中世界,可寻得自己丢失的一魄,想去什么时候,在镜前面默念,水月镜就会将你们送过去,但是二位切记,不可过于干扰镜中世界。”

宋宣文道:“我就干扰了,如何?”

司马道:“无论二位如何,镜中世界依旧会自行修复到它原来的轨道上,只是修复时会产生因缘戾气,戾气如刀,是会伤人的,若是察觉到身体有什么不适,那便是二位已经干扰到旁人的命运,还请速速离开水月镜,回到黄泉。”

3

纵然穿过那枚名曰“水月”的古镜重新到了京城,宋宣文依旧不太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

“喂,白离,你说我现在是不是还在梦中,不单梦见我死了,还梦见你变成女人,还要和你一起当黑白无常,这情节,怎么都像梦啊,哎……你说如果我现在忽然出现在我自己的面前,会怎么样?”

白离停下脚步,淡淡道:“不会怎样。”

“为什么啊?”

“因为你已经死了。”

宋宣文抬头,发现二人竟走到了临海王府,王府素白,隐隐传来哭声:“王爷啊,您怎么就忽然没了啊!”

他赶上了自己的葬礼。

“什么意思啊,我不是说想知道我到底怎么死的?怎么就葬礼了!”

宋宣文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三步并作两步,就要冲进王府,白离一把将他扯住,拽到了背后的一条街巷中。

“你干什么?”

“你这样冲进去,只会引起骚乱,司马提醒不可扰乱镜中世界。”

“我管他大爷!我怎么可能真死了!”

“你依旧不相信司马所言。”

“你相信?”宋宣文冷笑。

“不信,又如何?”白离定定看着他。

宋宣文扭头一拳砸在了墙上,白离道:“你是不是想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那个司马说是被蔡姬毒死的。”

“可是你并不相信。”

宋宣文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不信?”

白离没有直接回答,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宋宣文,宋宣文只觉好似被她穿过胸腔看到了脊梁柱。

是,他是不信,他不信自己身边最亲的人会杀人。

他这个人,脾气暴,但也天真,大约是被养在蜜罐子里太久,不太乐意相信这世间是有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宋宣文垂下头:“不是要找丢了的那一魄吗,算了,我们去找,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没有人知道我们的那一魄丢在哪里,过去二十几载,我日日觉得自己丢失了什么,眼下什么线索都没有,不如先帮你解惑。”

宋宣文不语,白离淡淡道:“我替你去看,说不定会查出一些线索。”

“你就这样进去啊?你别忘了,你可比我死得早,被认出来怎么办啊?”

白离道:“我现在是女子。”

宋宣文看了看她,当年这厮女扮男装,生生瞒过了天下人,这时换上女装,虽说还是和过去白离有几分像,但毕竟男女有别,还真一下人让人想不到她的来历。再说她也是个死人了,死讯传遍天下,板上钉钉,任凭谁也不会想到二人经历了这样离奇的事情吧。

宋宣文想了想:“那我呢?”

“你去改一改装束,在京城酒馆茶楼这类地方去听一听,关于你忽然暴毙这件事,有什么传言。”

“你才忽然暴毙呢!”

“我是自杀,但是来得突然,也可算是暴毙。”

宋宣文一惊,自杀?

白离没有多说就向王府去了,宋宣文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莫名安静下来,无论如何还有这样一个伙伴在。

茶馆之中,果然不少人闲言碎语。

“你们听说了吗?临海王是被毒死的!”

“不不不不,临海王是喝醉了要摘月亮,掉下水淹死的!”

宋宣文越听脸色越难看,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死因,竟会传成这样。

“哎,不过就是个纨绔子弟,死了就死了呗,有什么好说的。”

“说的也是,来来来,喝茶喝茶!”

“要说这天下,若没有这些皇族作乱,真是能太平不少,这些家伙……啧啧啧……”

宋宣文脾气本来就不大好,听见这欲言又止的啧啧,终忍无可忍,摔了茶杯,扭头捏住说他纨绔的那个家伙,咬着牙道:“死者为大,你们这样妄论皇族,不怕杀头吗?”

那人一边用力想要把自己的领子从宋宣文手里拽出来,一边道:“皇族?当今天下谁不知道最大的一群蛀虫就是这些皇亲贵胄了!当年四王之乱,全部腰斩弃世,一个小小的临海王,幸亏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否则再造什么孽,连一具全尸都落不下!”

宋宣文一拳头砸过去,接着就是一场混战,等白离找到他的时候,他一个肿成三个大,坐在街角暗自发呆。

“你在这儿。”

“废话。”

“为何?”

“打架,看不出来?”宋宣文没好气,站起来一瘸一拐向前走,他纵横京都几十年,这镜中世界与那真实世界没有区别,一样的熙熙攘攘,可他却不知该去哪里。

白离在他背后随着,快到街尽头时,他忽然扭头问:“白离,我真的是个纨绔?”

白离道:“律令中并没有写何为纨绔,那只是众人之口,这等无有明确标准的词语,于我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

“可是你也不喜欢我。”

“我没有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

“白某对任何人都无喜恶,只按律令,有罪则判,无罪则免。”

“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聊。”宋宣文眯着被打肿的脸,看着眼前没有任何变化的白离,忽然之间竟然没有那样难受了。白离没有对他的评价做出回应,说她无聊,说她冷酷,说她无情的人数不胜数,她对这样的评价也从来没有什么兴趣反驳。

夕阳将落,宋宣文道:“走,我请你喝酒去,一醉解千愁。”

“我不饮酒。”

“喂,你现在是个诡哎,还不好好享受一番。”

“我今日在你府中看到一个人。”

“谁?”

“闻唐。”

“接任你做了中尉的那个家伙?他不是你的师弟嘛。”

白离点头:“闻唐长于判案,我想找他一叙,或许有线索,只是我已经死了,尚未想到方法如何找他,才不至于惊吓。”

宋宣文看了她一眼,语气带了几分阴阳怪气:“温大人,这可是我的死因,你这样卖力,就那么想同我做搭档?”

白离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不等她回答,二人眼前一闪,天旋地转之间,再一睁眼,竟回到了黄泉畔。

4

“喂!我酒还没喝呢!”

镜子的时间不知会维持多久,司马之前说它或许就会忽然关闭,二人会被吐回黄泉,只是没料到镜子这样不解风情,二人这样就被吐回黄泉。

“这就回来了?什么都没闹明白啊!”

“你的死确有古怪,醉酒后睡在假山树下,清晨被发现已经气绝,仵作验尸,却没有发现半分端倪,只得记气闭而亡。”

宋宣文皱眉:“所以老子到底是怎样死的?”

白离道:“无人知晓。”

二次入镜,乃是大理寺。

这是宋宣文强烈要求的,他人生唯一一次大变动,就是因为圈地被下狱,他琢磨如果有人想让自己死,事情一定发生在那一年。

接下来的场景,二人简直不能再熟悉,恰好一行人自府衙后走来,二人忙隐在树丛后。见走在最前面的那人,一身赤红官袍,清秀俊美,所过之处,似有寥寥长风相随,她确实俊秀,而且气韵独特,男装实在不让当世最俊的男子。

宋宣文看着那行人走远,小声对白离道:“要是知道你是个姑娘,我怎么也不会被你压一头。”

白离却道:“当年临海王私占田地,触犯律令,纵然不是白某,也依旧会被惩处,虽然陛下最终没有采纳我的上表,赦免了你的斩刑,但是错就是错,不会因为任何其他原因而改变,自然也不会因为我是女子就不同。”

“你这个人真的是……”宋宣文本想说她板正无趣,忽想到她并不像旁人那样随随便便就对人妄言非议,一时有几分说不出口,这时再看她的侧脸,多少有几分说不出的感觉。

二人随着那行人一直跟到大理寺后监院,一小吏从监院出来,向站在最前面的那时的白离道:“白大人,王爷说,只愿意见您一人。”

“好,那诸位大人先散了吧,白某与王爷签完最后的手押,自会去回禀陛下。”

随在那时白离身边的官员们一一离去,那时白离就入了监院。

彼时,宋宣文自暗处走出来,对白离道:“这是你最后请了陛下的折子,将我暂时收押的时候,记得吧。”

白离没说话。

宋宣文又道:“当时真的是恨死你了,我记得,我还打了你一拳,也没顾上问过你,痛不痛啊。”

“鼻梁骨断了,养了数月。”

“这么狠吗?”宋宣文莫名生出几分歉意,“我那时不知道你是女子……若是知道……”

“若是知道,不会是我审你,我也做不了中尉,但是律法如此,不是我,也有旁人。”

大理寺监院的事二人都清楚得很,也并没有再进去的必要,宋宣文忽然想起:“我下狱这一年,恰好与四王同时下狱,那年我记得你本是立了大功的,怎么后来我出来之后,却听说你失了宠,被打发到雁门去了?”

当年四王谋逆险些让大文分裂成诸多小国,是一次动了根基的乱事,宋宣文记得那次乱局之前,白离本是天子身边的红人,也为了平乱立了大功,可不知为何平乱之后她就慢慢失了信任。宋宣文乃是个浪荡子,于朝堂之事从不挂心,王乱之后皇帝削减宗亲势力,倒是他没有太过被牵扯其中,也是一件怪事。

白离淡淡道:“因为你的事,被太后迁怒。”

“还有这事?我说后来闻唐怎么还跑来向我这个没权没势的王爷求情。”

“闻唐找你求情?”

“是啊,跪在我府门外整整三日,知道的是你们师兄弟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断袖呢,不过你明明是个女子啊!”

白离听到此处,忽然好似想起什么,转身就走,宋宣文忙道:“你去哪里?”

“中尉府。”

白离曾任京师中尉,于这府院十分熟悉,带着宋宣文拐过两三影壁,藏在一棵树后,就见书房之中有二人正在吵架。

宋宣文透过窗户纸,惊道:“白离,那可是你?”

“是。”

“咦,同你吵架那人……是闻唐,闻大人!”

就见二人越吵越凶,闻唐忽然撩袍跪倒,屋内白离甩袖,出了屋门。

宋宣文问身侧的白离:“你们这些清流惯不喜欢我们这些子弟,本该同仇敌忾啊,他那次求我也是真下了身段,我以为你们感情好得很,倒是没想到你们还这样吵过?为了什么啊?”

“陛下想要速速了结此案,他揣测圣意要将四王尽数腰斩,我要依律判决,从收集全部证据,到庭审会审终审,需耗数年之久,我们意见不合,就吵了起来。”

“这……你不是惯来憎恨我们这些皇族亲贵,四王都是谋逆大罪,判了不是正好泄恨。”

白离道:“我行事素来只依律法,不为泄恨。”

“你还真是……”宋宣文本又要说她死心眼,可话到嘴巴,又没说出来,白离看着依旧跪在屋中的闻唐,她那日怒而离开,气愤闻唐竟然罔顾律法,只想满足陛下心愿,却不知道闻唐自她离去之后,就一直那样跪着。

“他为什么是你师弟啊?”

“闻唐是个孤儿,自幼在街头流浪,后来同我一起与父亲学习律法,他聪慧过人,于律法颇有天赋,我入中尉府后,他便一同做了个小吏,我继续教他诉讼刑律,他于是唤我师兄,后来他升了官职,也并未改口。”

许久,案上的灯烛爆了一下花,闻唐才起身,走到她平素小憩的榻边,拿起一件她的旧衣,将脸埋在里面。

宋宣文瞪大了眼睛:“他他他他,他这是……”

白离也是不明白,生前她自问行事无愧,不理私情,虽作为中尉执掌律令,与下尉闻唐有师兄弟之名,可她并不认为自己与他有多亲厚。

宋宣文扭头问白离:“这闻大人可知道你是女子?”

“那时不知道。”

“那他这是……”

白离没有说话,闻唐又在房中站了一会儿,将那衣服细心叠好,出了房门。暗夜之中,街上无人,二人随在闻唐身后,走出两条街,发现闻唐是向临海王府而去。

二人遥遥跟着闻唐,看他到了王府后门,没多久,府门轻轻打开,走出一个女子来。那女子见是闻唐,喜不自禁,闻唐本来也是个极好看的年轻人,虽然只是微微笑了笑,那女子就红了耳垂,全然好似思春的少女。

可躲在暗处的宋宣文愣在了当场。

“蔡姬?”

白离也没有想到闻唐竟然与宋宣文的宠妾有私情,那刚才那一幕又是如何?

月光之下,闻唐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蔡姬将瓷瓶捏在手里,向闻唐重重点头,闻唐摸了摸她的鬓角,蔡姬又羞红了脸面,转身向王府去了。

蔡姬走后,闻唐方才缱绻多情的样子登时烟消云散,一张俊脸,却如阴曹判官一般骇人。

5

“竟然真的是她……为什么呢?我待她那么好,她也待我很好啊,我还问过她那瓷瓶中装的是什么,她说是什么寺里法师开过光的温补之药……”宋宣文有些丧气,坐在黄泉边百思不解。

白离却问:“那蔡姬是你从何处来的妾室,叫什么,哪里人?”

“我哪里记得!”

“她的样貌,同你当年抢占田地,被兵丁打死的佃农蔡中泉有几分相似。”

“我要说多少次,当年不是我抢地,我是被人诓,再说我堂堂临海王,被你判入监牢三年……不对,你刚说什么,蔡姬与那个被打死的农民有些像?”

“是。”

白离素有过目不忘之能,这本事宋宣文是听说过的,他犹豫了一下,缓缓道:“你是说……她是来复仇的?”

“所以才问你,何处得来?叫什么,哪里人?”

“那时去逛花楼,见她被老鸨子打,一时不忍伸了把手,没想到洗干净了还是个美人,就带回府了,她人……挺好的,温柔解意,曲也唱得不错,我……”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自己死亡的真相,可宋宣文忽然有些不知滋味。蔡姬同他一起的时候,总是说起她的父亲,每当她说起,脸上总是笑得好似小女孩,天真又纯粹,好似露珠一般,说来这也是他喜欢同她一起说话的缘故,因为他也有个待他很好的父亲,可是却没料到……

当年抢占田地确实是被宗亲们诓骗,可是那老农却真的是被自己的手下一棍子打死,他本以为自己都将这些事忘了,却不料原来在他不知道的世界里,有人正承受着巨大的苦痛。

白离不知道如何安慰他,都是善恶有报,宋宣文也算一命还一命了,只是这世上真的能还清吗?

宋宣文笑了一声:“纨绔做到我这地步,也算到头了,老天爷这辈子给我这样富贵一生,生生就被我给糟践了。”

白离却道:“陛下削减贵族势力,你若是不做个纨绔子弟,你活不下去。”

宋宣文回头看她:“你这话,是想安慰我?”

“每个人都有不得已,你本性非恶,命运使然。”

“不得已,哈……”宋宣文起身,“我想我大概知道我丢了什么。”

“什么?”

“走,带你去我小时候。”

二人再次入镜,是个冬天,雪地里还有爆竹的残屑,天昏昏的,已是傍晚。

“哎,只说小时候了,没说好是哪一年,这是哪一年啊?”

宋宣文四处看看,想捉个人来问,只是大过节的街上实在没什么人,二人踩着雪,走了几条街巷,宋宣文眼尖,瞧见不远处一户人家外有个小孩,三两步就冲过去。

却看是个小女孩跪在门外,直愣愣的,口中竟在大声颂念:“凡同姓为婚,各徒二年。未知同姓为妾,合得何罪?答曰: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

她竟然在背律令。

宋宣文道:“喂,小丫头,我且问你……”

不料那小女孩还在继续:“同姓之人,即嘗同祖,为妻为妾,乱法不殊。”

宋宣文还想继续,白离在他身后道:“她不会回答你的。”

宋宣文回头,就见白离静静地看着那小女孩的背影,他疑惑道:“你如何知道?”

白离没有说话,倒是那小女孩冲着门内道:“父亲,阿离已经颂疏义百遍。”

“进来吧。”门内是一个老者威严的声音。

女孩起身,推开门,许是跪得太久,跌了一下,宋宣文下意识就去扶她,那女孩低声道了谢,掩门进去了。

宋宣文也在那时恰好看见了小女孩清澈的一双眼睛,同白离的一模一样。

宋宣文抬头,就见白离已经转身离了街口,宋宣文急忙追上去,问道:“那是你吧。”

“是。”

“几岁?”

“九岁。”

宋宣文跟在白离身后,他倒是听说过白离的父亲就是一代老吏,为人严谨得很,却不想他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女。

“你……你女扮男装,也是与你父亲有关?”

“父亲老年得女,遗憾没有儿子可继承他的法学之道,他去世前让我隐藏女子身份,进中尉府,我答应了。”

白离说得简单,宋宣文也没听出她有什么伤心或者难过,只是他自己却有些受不了,想那样一个小女孩,自幼被父亲如此对待,长大了又得假做男子,还得罪了一朝的皇亲贵胄,光被陷害去边境守城就不知多少次,而且还将名声传到西羌,西羌人听到她的名字就先得抖一抖。

宋宣文侧目看了看白离,此时已然天暗了,她的脸隐藏在灯影的背面,莫名的孤独,他不自觉就心中跳了一跳。

白离道:“不说我了,你不是要去看自己年幼时。”

“对,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长街宴。”

“长街宴?那是什么?”

“走吧,如果没记错,这一年我双亲还在,家中摆了长街宴,让城中流离失所的平民一起过年。我父亲不似我这般混蛋,心里头还是有天下百姓的。”

岁竹声声,临海王府前街排开一字长桌,红灯高照,酒香菜香随着大家的喧闹嬉笑飘荡满街。宋宣文也高兴起来,拉着白离挤上两个座位,白离本不喜欢,但是也没拒绝。

“这个……我爹那时候喜欢吃鱼,请的厨子特别会炸这种小银鱼,尝尝!”

“饺子!饺子要吃的!过年嘛!”

“今天要喝酒的吧……”

宋宣文张罗着,恨不得将长桌上的好食物都放到白离面前,白离被他忽然而至的热情围绕着,看着四周也喜气洋洋的人们,心头不禁也软了几分。

“王爷来了!王爷来了!”

随着众人的喧闹声,王府大门打开,老临海王牵着一个小男孩走出来,老王爷一桌一桌地同大家敬酒,到了白离与宋宣文这一桌。

宋宣文站起来,看着曾经的父亲,端起酒杯,道:“恭祝王爷,吉祥安康。”

“小伙子,年节好啊!”

宋宣文又对幼年时的自己道:“小王爷,也祝您,心想事成!”

小宋宣文脆生生道:“大哥哥,祝你年节安康!”

宋宣文速速将酒饮了,等酒杯放下,老脸上已然濡湿了一片,白离往他碗里夹了一条银鱼,宋宣文低声道了声:“谢谢。”

宋宣文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那时候最喜欢长街宴,父王牵着我,一桌一桌地祝酒,我那时候就期待自己能同父王一样当个贤王,而不是一个纨绔,但是没想到,陛下猜忌,长街宴竟然成了给我父王定罪的证据,说是父王笼聚人心,自那之后,我就只能做个纨绔了。”

白离看他将头埋在胳膊里,他们身旁坐着男女老少,虽然都衣衫褴褛,但脸上终归还是喜气洋洋,辛苦了一年讨生活,到了最后一天能有一口热汤热酒,不必忧伤明日。

“大哥哥,你怎么哭了?”不知何时,小宋宣文转了回来,站在他们身后。

宋宣文抬头,小宋宣文将一盏小灯笼塞进他手里,道:“大哥哥想家了吧,这灯送给你,它会保护你,打跑坏人,回家的时候不怕黑。”

小灯笼里冒出一团柔柔的暖光,那暖光飘起来,摇摇晃晃地,竟然入了宋宣文的身体。

白离笑了,原来这就是他丢掉的东西。

幼年时的英雄梦啊。

6

站在水月镜前,宋宣文志得意满,向白离道:“这次我们把你丢了的那一魄,也找回来吧。”

“如何找?我都不知道自己丢了什么。”

“你看我都找回来,你也别丧气嘛,回头咱俩还得搭档呢!”宋宣文恢复了曾经的少年气,将一身纨绔懒散的外壳脱了,他倒显出天真活泼的内核来。

“你说个时间,我们去试试。”

“那就我死那天吧。”

“那天?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白离站在水月镜前,镜子中黄沙漫天,二人踏过水月镜,站在了雁门太守府紧闭的大门前。

宋宣文犹豫着看白离,谁会愿意再一次目睹自己死去的一刻呢。

“你若是不想进去,我去替你看,有线索了,我再来找你。”

“不必了,我知道我丢了什么,走吧。”

白离总是这般笃定,宋宣文却生出一丝心疼来。

一阵马蹄声传来,二人闪到一旁,只见来人自马上一跃而下,一丝停顿都没有就冲进了太守府。

“那是谁?”宋宣文问。

“闻唐。”

“怎么又是这家伙,你的死也和他有关?”宋宣文皱眉,白离已经走了进去。

太守府大堂上,空空荡荡的,穿着沉绿官衣的白离,定定看着大步上前的闻唐。

堂上的白离有些不对劲,没有平素的沉静与笃定,反而有些慌乱与恐惧。

而宋宣文身边的白离,也在发抖,宋宣文捉住她的手,白离看他一眼,想要将手抽出来,但是并未成功,纵然她已然忘记了那天究竟发生什么,可那种恐惧还是被她深深记在了灵魂的深处,一到这里,就被激活了。

“师兄,最近好吗?”闻唐恭敬行礼。

“你将府内诸人弄去了哪里?”堂上白离问道。

“没去哪儿,只是徒儿有些话要私底下同师兄说,他们在,不方便。”

白离压着自己的怒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有什么话,说吧。”

闻唐自怀里拿出一个卷轴,放在白离面前的桌案上,白离展开一看,当即将那卷轴丢在了闻唐身上,呵斥道:“这就是你在陛下身边做的事?”

闻唐淡淡笑着,将那卷轴捡起来,走到白离身后,双手环过白离,将卷轴重新展开,逼迫白离不得不继续读那卷轴。

“妄议朝政者腰斩,非议律法者弃市,欺上瞒下者沉河,官吏犯罪上下连坐……”

满纸皆是严刑峻法,皆是如何网罗构陷的法门,白离的声音微微颤抖:“你如此制定刑律,不怕天下百姓反吗?”

闻唐的声音在她耳后:“反?百姓,蝼蚁罢了,我并不在意,我这些律令实则是替陛下管管那些多嘴的臣子而已,师兄,您说我的律令定得如何?”

“你!荒唐!”

“不是师兄教我的吗?世以律而行,无规矩,不成方圆啊!”

闻唐的手指轻轻解着白离的官衣,他的动作看似轻柔,但是却用强力压着白离的身体,他一边抚摸上白离的脖颈,将那假喉结摘下来扔在桌上,一边道:“师兄,你守律护令这么多年,自己却是那个知法犯法之人,不觉得愧疚吗?”

闻唐却笑得愈发开心:“师兄,我真的想你很多年了,从了我,我保你一生,师兄啊,你记得临海王嘛,那些世家子弟,啧啧啧,不过没关系,他就要死了,我给你报仇了,除了他,还有好多,这些年得罪你的,我都会让他们生不如死的,师兄,我真的好爱你啊。”

白离终于忍不住大叫:“畜生!你给我滚!”

已经死去的白离闭上眼睛,不必再看了,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被闻唐辱没之后,掏出了匕首,插死了他,然后插死了自己。

她一生都为了大文律令的公正而活,没想到最终却被她最信任的弟子以严刑峻法将其彻底毁掉;她视自己的女子之身为原罪,为自己生前最隐秘的地方,最终也被辱于闻唐之手。

丢了什么?

她明明什么都丢了。

不想就在这时,耳边忽然起了一阵风,再睁眼时就见宋宣文竟冲到了堂上,提起拳头就砸向了闻唐的脸,拳拳到肉。

闻唐并没有料到会有一个人忽然冲出来,等他发现眼前这个人本该是千里之外已经身中剧毒的临海王时,也是十分惊诧,但接下来暴雨一般的拳头砸下来,他就顾不上其他了,两个人如同野兽一般打在地上。

白离大惊,就见空中凝结了风刃,向宋宣文抽了过去。

他扰乱了整个镜中世界。

“宋宣文,不要打了,走!”

宋宣文背上被风刃抽出了血口,镜中世界开始晃动,白离冲过去拉过宋宣文,道:“你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会修复,但是你会被戾气伤到的,走了!”

“改变不了又如何!我还不信了!”宋宣文忍着痛,又和闻唐扭打一处。

白离不知该如何是好,回头的时候,看见那未死的自己用衣服遮住了脸。

她走到那时惊慌失措的自己身旁,没有说话,只是将衣服替她拉好,将她抱进了怀里,从未有人拥抱过自己,既然有了这样一个机会,那就自己抱一抱自己吧。

纵然此处镜花水月,多少也算得了安慰吧。

至少这个时候,她不觉得孤独了。

他是纨绔的闲散王爷,独独在女扮男装的她身上丢了真心。

7

白离扶着一瘸一拐的宋宣文,穿过水月镜,回到黄泉,宋宣文身上被抽出许多道血痕,道:“你丢了那一魄,还能找回来吗?”

白离笑了笑:“也许,找不回来了。”

“那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

“你这个人……怎么也不着急呢?”

白离看向四周,不知何时,黄泉边的彼岸红花漫山遍野地全开了。

“宋宣文,彼岸花开了。”

“是啊。”

白离坐到黄泉边,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动了她的发丝,也吹着周围的红花,她看着那红花,忽然笑了,轻声道:“宋宣文,谢谢你。”

“谢什么,以后咱俩不还要做搭档嘛。”

“我死的时候,觉得什么都没有了。”

“那现在呢?”

“现在又觉得,似乎什么也没丢。”

“你这个人真怪。”

“那许我丢的那魂,还会长出来,就像这彼岸花一样,开了会谢,谢了还会开吧。”

“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

白离笑了笑,从未有过的平静。

那日他们在黄泉就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了很久很久,好像真的伙伴那样。

后来,他们顺利接任无常位。

所有人中间,司马是最高兴的。

因为比起之前两位略微有些幼稚的无常来说,新接任的两个无常靠谱多了,特别是白无常,脑子好用不说,行事果决迅速,虽然黑无常有时没时总爱吓唬他,但白无常还算温柔。

一百年接着一百年,司马看着彼岸花年年盛放,幸福地笑了。

来源:每天读点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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