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林毅
我的老家五莲山区有种植地瓜的传统。对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前出生的农村娃，像我，几乎一天三顿都是吃地瓜或者瓜干。后来到镇上读中学，口粮变成了煎饼，也仅仅是变变花样，还是没有离开地瓜。说我的少年时代是吃地瓜长大的，一点也不为过。
一方水土养活一方人，家乡没有什么特产，在那艰难的岁月，是地瓜挽救了家乡老老少少，度过难关，繁衍生息。地瓜虽然其貌不扬，但是有很多好听的名字：红薯、甘薯、白薯、番薯、山芋等。地瓜的生命力极强，它不讲究生长条件，不管土地是富庶还是贫瘠，只要能抛出一捧土，挖个坑，插上一扎长的地瓜苗，然后在根部培上土，秋季就有收获。
插地瓜苗时，如果遇上雨天，土地湿润，直接在垅上刨个坑，插上就活；如果遇上旱天，先在坑了浇上一点水，过一夜便能欢快地返过劲来，地瓜苗迎风旗摇，煞是好看。然后便摇头晃肩，舒枝孳蔓，交给大地一片葱茏。
过几天去看，那地瓜秧像碧绿的蛇仙，爬向垄两边，如果两垄间的地瓜秧接上头，地瓜秧在地下扎下根，会影响墩里的生长，这时就得将秧子挑起，朝一个方向翻去。当时看，秧子有点疲惫，过不了几天，反而愈加蓊郁。远远望去，荒寂的土地，葱茏生机。
到了秋收季节，那茂盛的地瓜秧下面，便鼓了起来，有大个头的地瓜，甚至会把土面撑裂。
上小学时，农村学校还有秋假，学生们都要到生产队帮着秋收。那时我年幼，重活干不了，就割地瓜秧、拾瓜干等。割秧要倒退着，这样秧苗正好在怀里，方便往外抱。有时不小心被绊倒，一个趔趄人仰马翻，就会引来一阵哄堂大笑，也算是给枯燥的劳动增添了一点乐趣。
劳动休息的时候，我们会在地堰边挖个坑，然后用土坷垃垒成一个小窑，把捡来的树枝送进去烧。缕缕炊烟在空旷的山野袅袅腾升、弥漫，与天穹的云彩遥相对接，构成一幅绝美的乡村画图。土坷垃在干柴的炙烤下变红、变黑，热气逼人，待树枝烧成了木炭，赶紧把地瓜扔进去，迅速把土坑砸塌，再埋上湿土，让地瓜在热窑中慢慢焖熟。
我们围在土坑旁做游戏、翻跟头，闹腾够了，扒开土坑，地瓜的香味扑鼻而来，一个个香气怡人的地瓜让我们垂涎三尺。哪里顾得上烫，也顾不得揭皮，直把热气腾腾的地瓜就往嘴里送。黄澄澄的瓤肉就像蜜糖一样，掰下一块甚至都能拉出糖丝。我们一个个手上带着灰，脸上染着黑，像从灶底钻出来似的。吃着甜津津、香喷喷的烤红薯，享受着野炊美味。我们一个个乐得手舞足蹈，仿佛是在品尝着人间最美味的玉盘珍馐。
每当这时，队长大叔就会走过来，故意板着脸说：“越吃越馋，越耍越懒，都快干活去！”我们就嘻哈着再去劳动。
我是左撇子，左手握镰本来就不顺手，再加上年龄小，一会就落下小伙伴一大截。地瓜秧好像故意与我作难，越不跟趟越纠缠在一起，真是割不断理还乱。我举起镰刀本想割周边的，没想到却落在右手上，鲜血伴着镰刀落地声随即冒出。大人们赶紧凑上来，帮我按住血管，找了一根地瓜秧当皮绳，勒紧手腕处减少血液循环。好在那时村里赤脚医生随社员一起出工，李二叔火速把他喊来，给我进行包扎。那年头孩子皮实，我也没当回事，无法割地瓜秧，就在后面拾地瓜，照样参加劳动。
地瓜刨出来后，生产队留出来年的瓜种，剩下的就分给社员。乡亲们把鲜地瓜直接切成片，晒成瓜干。碰上好天，再有个北风刮着，三四天就能晒干。就怕赶上下雨连阴天，半干不湿才愁人。父亲通常的做法是在过堂里拉上铁丝，把瓜干一片片挂上，就像是一串串风车，有时甚至把瓜干塞进胡同里的墙缝里进行晾晒。可这样还是照样发霉长毛，摊出的煎饼有一股苦味。
地瓜除了切成干，还要运回家储存一部分，作为冬粮煮着吃。那时，运输全靠独轮车。父亲常年在外干水利工程，两个哥哥在外地上学，不足14岁的我就成了这个家的主要劳动力。那年秋天，在村后的岭上分了150斤地瓜，我需要两趟才能运回家。
刚刨完地瓜，地里土质松软，我撅着腚把小车推到地头，走不多远就要经过一个S型陡坡。母亲不放心，在身后拽着拉绳送我下这个崖头。看着又陡又窄的这条小道，我两眼发晕，腿肚子打颤颤，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心里直发怵。眼睛里流进了汗水，煞的眼疼，手心直冒汗。我用力地拉着车上的手闸，车圈磨得吱吱响。下坡不让车子跑也不行，一松手闸，毁了，这回我可明白了惯性原理。小车像撒缰的野马，带着我往前跑，把身后拽着车绳的母亲给摔倒了，她双手还死死地拽着拉绳，小车拖着她呼呼跑。眼看就要把娘俩拽到沟里，母亲大声喊：“快撒把！”我赶紧把车襻往上一扔，手撒把，独轮车就滚下了崖头，好险！我心有余悸大声地喊着：“我要考大学，离开农村，讨厌地瓜！”我对滚落一地的地瓜的咆哮着。
时光匆匆而过，我进城也近三十个年头。刚开始，还为不吃地瓜而高兴。俗话说“岁月是最好的疗伤药”。当年对地瓜的恨，变成了爱。没过几年的功夫，就想起家乡的炊烟，想起娘熬的地瓜粥、煮的瓜干、薄如蝉翼的煎饼，有时梦里都是地瓜的味道。
而今，随着人们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注重膳食营养，地瓜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青睐。科普上说它不仅能够减肥美容，还能抗癌防癌，是一种药食兼用、营养均衡的食品呢。就连城里的超市里，货架上也摆着地瓜，仿佛超市里没有地瓜，好像这家超市不随潮流一样。
我更喜欢在冬日的济南街头，守着那暖暖的炭火炉，哈着热气吃上一口烤地瓜，思绪就很容易飞回到家乡的地里。我知道，地瓜已经渗透到我的血液里，那是割不断的亲情乡情。城里再好的山珍海味，也替代不了味蕾上的乡愁！ （图片由玩转五莲提供，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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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齐鲁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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