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地边的女人和她的狗们

西教学楼西面，挨墙住着一户人家，这院子里的男人是一个黑粗矮壮的应稼汉，不常在家，所以这院门口停放的那台手扶拖拉机便常常闲置着。每当春天来临，大蒜田里的活儿多起来，那男人才出现的这方小院里。这时那台闲置的拖拉机才动起来，在早晨和傍晚的空气里，柴油机富有节奏的嘭嘭声告诉人们这也是一户勤劳人家。我因为常在西教学楼上课，闲暇时从教学楼的西窗俯视，常见的是这家的女人，年纪在五十开外，看去比他的男人要年轻多了。这也是一个身材粗壮的人，但她似乎从不下地，她生活的全部，在我看来，不过是喂鸡逗狗做饭而已，只是有段时间她也听小戏，拿一个市面上常见的数字音频播放机，也就是老人们常说的听戏机，不分昼夜地播放些民间小调。这算是她的精神生活。一个人，既有物质生活的需要，又要享受精神生活，算是正常人，但老邢曾跟我说，那女人是有点智障的。我起初并不轻信他的话，看她悠闲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或刷碗，或烧锅，或喂鸡，跟常人无异，唯有她半夜里把那台听戏机放得震天响时，隔壁宿舍耐心不足的司机老杨扯着嗓子大喊“放小点声”时，我才觉得那女人确有点不对劲儿。后来的一天，老说，六年级的几个小孩常趴在窗台上看西院那女人在院子里撒尿，一个个激动地大叫，我这才相信了老邢的话。以后再立于窗台前，看她在院里逗她家那五只大小不一，毛色不一的小狗时，便有些担心她当即在露天院子里脱了裤子撒起尿来。

这一天，是一个阳光很好风很冷的冬日，站在西窗前，看村西蒜田边那片坟场晒在明晃晃的太阳光里，因为玻璃把我与阳光里四处乱窜的冷风隔离了，便只感觉那阳光暖目暖心，仿佛是春日高照的正午。坟场里一个个坟丘静静地座立着，一派于世无争的洒脱模样。一棵一棵钻天杨立足的空地里，有许多麻雀在觅食草籽，智障女人家的那只小黄狗东一头西一头地在追逐那群觅食者。或是麻雀们压根儿没把这四足动物当回事吧，狗追过来它们便飞起，然后再落到不远处，继续若无其事地在枯草断茎间啄食草籽。狗儿拿它们无法，跑累了便坐下来看鸟儿寻食。一只花喜鹊飞来，优雅地落在杨树旁逸斜出的细枝上，收拢了黑白相间的羽翅，静观狗雀晒在阳光里。狗的主人正站在自家门口，看自家的狗儿在林中淘玩。她穿着红色的小袄，头戴一顶黄旧的毛线钩织的帽子，静静地站在这杨林边上。这样的正午，这样的坟地，这样的阳光，还有那人那狗那鸟，一时让我想到“相静美好”这样词语，心里暖暖的，静如止水。这样的心境，没有压抑，没有忧虑，没有计谋与逢迎，有的，只是自己的那颗抚慰得蔚蔚贴贴的心。于是我明白了，人有很多时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心机过了，便成了拖累，机关算尽，未必是真聪明，真正的大智，有时竟是无智，顺应天命，惯看秋月春风，豁达心胸，自能明智锐目，不争而获，不求自得，此所谓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忙断肠，此坟地边之智障妇人，无权谋机变之劳，无争名逐利之累，无俗世礼法之绊，无应酬逢迎之扰，于鸟鹊顽狗之间自得其乐，亦为有福者也。

这天晚上，我加班加点，把2014年写下的日志用排版软件制成电子书，编了目录，缀以图片，输出为pdf文件，存于U盘之中，只待打印装订，永久保藏了。

来源：杉木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