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星之死一月祭2：解密传销第一大案 蝶贝蕾11年前现身山东

李文星之死“一月祭”·旧案

解密“中国传销第一大案”：“蝶贝蕾”11年前“现身”山东

封面新闻记者 梁波 山东聊城、天津静海摄影报道

山东德州籍求职青年“李文星之死”，再次“戳痛”传销这个社会痛点。据天津警方通报，李文星生前，被骗入传销组织名叫“蝶贝蕾”。

经封面新闻记者查证发现，早在2006年，“蝶贝蕾”就已“现身”传销江湖。当时曾作为“中国传销第一大案”，被山东警方打击。

8月10日，负责该案侦办的主要成员之一、山东省聊城市公安局东昌府分局经侦大队大队长李斌向封面新闻独家解密这起旧案的侦破始末，尝试理清“蝶贝蕾”传销的前世今生。

首现缘自学生被骗

“蝶贝蕾首次进入视野，同样是因为一位学生被骗。”8月10日下午，翻开尘封11年的案件材料，李斌说，这起解救具体案发时间为2006年3月1日。

当天晚上10点，时任该大队副大队长王永刚接聊城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指令称，一位外地学生被骗进传销组织，请求解救。

王永刚带着民警迅即展开摸排，很快，便锁定了传销人员的集聚地点，当场驱散四十余名传销人员，B级传销头目严飞（化名）落网。

让李斌和民警没有想到的是，当年22岁的严飞，竟是青岛某大学在校学生。“我们随后根据严飞的交代，又连续打掉了三处B级传销头目窝点，并将缴获的一台电脑密码破解。”李斌说，至此，“蝶贝蕾”传销首次被警方发现。

小财神：让警察也惊呆了

李斌回忆，根据电脑显示资料，民警于当年3月26日，在河北省石家庄市，成功地将A级传销头目李化、李实抓获。并查获两个名为“小财神”文件的闪盘。

“小财神是一个电脑软件。我们分析，这个软件，一定内存着传销团伙的重大秘密，打开这个软件，就是攻克这个传销团伙的关键。”李斌说，警方于是对闪盘文件进行破解。不过，由于程序复杂，民警没能成功。无奈，专案组只好求助电脑专家。最终，经过数日研究，“小财神”程序密码破解。

“小财神”密码的破解，眼前一幕，李斌至今还是用了这样一个形容词，来形容过他所看到的：大为惊愕！

原来，“小财神”是一个完整的数据库，里面详细记载着广州天冀公司“蝶贝蕾”化妆品非法传销组织体系表和业绩单，传销人员达32.6万人，其中A级头目近500名，总涉案价值达10亿元。该组织传销人员分布在黑龙江、内蒙古、河北、河南、安徽、山西、四川、浙江、江苏、吉林、辽宁、湖南、山东、贵州、甘肃等地，足有大半个中国。

逮住大头目

“过去打击传销，在抓住A级头目后，我们便鸣金收兵了。而这次，A级头目多达500个。A级头目之上是否还有大头目？”李斌所在的专案组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行动目标：抓住大头目！

从2006年4月20日起，专案组抓捕行动展开。截至当年9月13日，警方共抓获A级头目31名、B级头目19名、C级头目62名。

其中，2006年8月26日,从辽宁沈阳传来的捷报，最令人振奋。经过长时间布控，民警将隐姓埋名的“蝶贝蕾”传销网络创始人、“贵州红跃”华北局总负责人张明宇（化名）抓获。“张明宇落网，意味着传销网络金字塔尖的那一个人——总操盘手落网。也只有这一个人被抓获，也才能将此案定为‘中国第一传销大案’。”李斌说。

据警方调查，张明宇以“贵州红跃”公司华北局总负责人为幌子，躲在幕后遥控指挥手下A级头目，仅一年时间里，就非法“圈钱”达2亿多元。

李文星之死“一月祭”·旧案人物

“创始人”的灰色人生 “蝶贝蕾”裂变或因“小财神”出现

“张明宇，其实是化名。如今，他已出狱。落网之初，他可是百般抵赖，拒不承认。”8月10日，提起11年前的“蝶贝蕾”传销创始人张明宇，对其起初表现出来的狡黠，山东省聊城市公安局东昌府分局经侦大队大队长李斌至今难忘。

“作为‘老鼠会’，张明宇步入的传销路，是一条灰色人生路。”李斌说，同时，张明宇创始的“蝶贝蕾”传销组织，历经十余年后，至今仍在继续骗人，或许与一款名叫“小财神”的电脑软件有关。因为这款软件的出现，使本身就具有裂变性的传销组织，其裂变速度加快了。

32岁之前

2006年，张明宇32岁。个头1米8。

据警方调查，张明宇的老家，在吉林省一个偏僻农村。他的童年记忆，除受苦受穷，似乎没有给他留下其他回忆。

在兄妹七人中，张明宇排行最小。3岁时，父亲因病去世，家庭重担落在母亲身上。

在李斌提供的一篇当年案侦之后，警方人士采写的一篇通讯稿里，对张明宇作了这样的概述：生活的艰辛与不幸，使张明宇过早懂得了金钱的重要和对幸福生活的渴望，总梦想早晚有一天能赚到大把大把的钱，过上幸福的日子。

从这份仅有的材料中，封面新闻记者注意到，张明宇文化程度为初中。先后从事过海鲜零售、土特产批发、服装等生意。由于总是赔本，第一任妻子离他而去。

同学引入“传销行”

令人唏嘘的是，张明宇步入传销，同样是被同学骗进去的。

李斌说，正当张明宇苦闷懊恼时，好久不见的同学向他透露一个赚钱信息。同学告诉他，有朋友在辽阳市开办一家大型铝合金厂，现在厂里急需人手，月工资可拿到两千到三千元。这对张明宇来说，简直是飞来鸿福，他把这位同学看成“命中贵人”。

几天后，张明宇来到与同学约定地点秦皇岛市。可是，眼前情景让张明宇完全懵了：哪有什么铝合金厂？而是好多人挤在一起，睡地铺、吃大锅饭，天天听课。

张明宇觉得被骗，和同学大吵一场。不过，张明宇还是决定安顿下来再作打算。并开始跟其他人员一起，挤在一间大屋子里上课。

上课，对于张明宇来说感觉特别新鲜，所学内容是如何赚钱，如何去拉人入伙，如何成功。一周后，他决心加入这个公司。

据张明宇交代，这个组织即中国传销“鼻祖”杨玉勇创办的武汉新田公司。而打动张明宇的，是那一句许诺：升到A级后，每月可以拿23.8万元。

此时的张明宇，身无分文。他以做大生意为名，向家里人要来2900元，作为入会款交上后，成了武汉新田传销组织的一员。

不骗亲人

因为曾做过多年生意，张明宇在发展下线过程中，相对其他新加入的成员，显得特别得心应手。

李斌说，张明宇告诉他，尽管刚入行，但本人早已知道，传销就是骗人。“所以他给自己‘约法三章’，无论如何不能把兄弟姐妹拉进来，不能把亲人拉进来。”

借钱升级

张明宇入行之后，为显示自己是有钱人，他从朋友处借来3万元，把自己包装成“大款”的样子。或许正是他的这身穿戴，更能取得别人的信任，相对其他人，张明宇发展下线，不仅快，而且多。很快，张明宇从金字塔底升为成为B级人物。

成为B级人物后，张明宇的欲望更加膨胀。为尽快升到A级，张明宇又玩起了障眼法。他从朋友那里借款17万元，买了一辆银灰色广东本田轿车，并频繁地开着车出现下层传销人员面前，刺激团队的发展。两年时间里，张明宇业绩不断攀升，并成功地升到A级。此时的张明宇，再也不是昔日那个让人瞧不起的“小东北”了，而是一个经常出入高级宾馆酒店，住豪宅开名车的大老板。

图片来源：法制晚报

策划“另立山头”

升到A级后，张明宇这才意识到，事实并不如“课堂”所讲的那样，他并没有每月拿到23.8万元的工资，而是每3月只有一两万元。

愤恨的同时，张明宇发现，他之所以得不到那二十三万元的月薪，原因是他上面的“操盘手”沈强始终“压”着他。

“操盘手是传销金字塔尖上的那一个人。说白了，就是一个顶端坐享其成的那个人。”李斌说。

对此，张明宇自然不愿意。于是，2002年的一天，张明宇游说同自己一样级别的其他5名头目，策划脱离沈强的领导，另立山头。6人一拍即合，商定由张明宇出面负责找个电脑程序制作高手，设计制作新的操盘软件，改换门庭。

小财神

张明宇知道，软件设计者在通晓软件操作原理后，就明白是干什么的。所以，他必须找一个能为己所用，与自己又有着某种关系，关键时刻不能出卖自己的人。

张明宇于是通过亲戚，在东北老家悄悄寻找这个人。最终，他选定了在某公司就职，与第二任妻子有亲戚关系的年轻电脑软件设计专家丛某某。

丛某某拥有博士学位，可谓软件设计天才。为打动丛某某，张明宇将5万元的软件先期开发资金、一台笔记本电脑及设计软件所需要的一些设备摆在了对方面前。

面对诱惑，丛某某与张明宇定下协议：按“五级三阶制”，为张明宇设计传销操作软盘。经过几十次的反复设计，一种名为“小财神”的传销网络系统操作程序诞生。“据我们后来调查，‘小财神’操作软件，对张明宇传销网络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李斌说。拥有“小财神”之后，即能够独立完成传销组织销售业绩单的制作。

随即，张明宇和其他A级几名头目脱离了沈强，迅速由原来武汉新田公司转为广州天冀公司开始传销“蝶贝蕾”化妆品，一个新的传销网络迅速形成，并且很快在全国16个省市发展起来。

裂变

“巨大的利润诱惑，也加剧了传销组织内部矛盾的形成。特别是A级头目对操盘手的垂诞三尺。”据李斌调查，A级头目对操盘手的策反，甚至为了利益大打出手的事件，屡有发生。这也加速了传销组织的裂变。

李斌说，传销组织本身具有裂变性。在“小财神”出现前，一个人要从最底层到A级头目，再到另立山头，成长时间往往需要好几年。而“小财神”出现后，便出现了这样一个局面：谁拥有了这个软盘，谁就有了可以操盘的独立权。

张明宇成为操盘手之后，很多A级头目也看到了这一点。因为得到“小财神”，就如同得到“魔杖，”就可以操纵看不见摸不着的传销大网。

当然，小财神发明者丛某某也看到了这一点。

据警方调查，丛某某把“小财神”当成发家“财神”。他将程序刻成光盘，以每套1万元到5万元不等价格销出，从中获利数百万元。

“正是这个时间段，中国传销组织出现第二次大规模裂变。”李斌说，到张明宇案发时，“蝶贝蕾”传销网络已发展为广州天冀、天津天狮、贵州红跃、深圳顺业等多个传销网络，且至今仍在活跃着。

李文星之死“一月祭”·如何喊打

传销就是“老鼠会” 如何喊打才能灭绝？

因传销溺亡天津静海的李文星尸骨未寒，8月4日，女大学生林华蓉又因传销溺亡湖北钟祥。

传销作为“老鼠会”，该如何对传销喊打？反传销人士、打击传销民警以及法律人士纷纷给出建议。

反传销者：

应提高传销犯罪成本

李旭，四川阆中人。2006年经历传销之后，成了一名反传销者。

8月8日，封面新闻记者在北京丰台区见到他时，他正在准备接受一家电视台的连线采访。而他领衔的20多位反传销人士，同样也正在忙碌着。有的在劝说被洗脑者，有的则在外地实施解救行动。

李旭说，传销从美国传入我国，已近三十年。经过几次裂变之后，传销组织也开始发生变化。特别是近几年，传销组织已出现升级换代趋势，即从传统传销转向网络传销，且越来越猖獗。而大学生正是网络传销组织的围猎目标之一。

传销组织为何如此猖獗？

“原因很简单，违法犯罪成本却偏低。”李旭说，按照现行法律规定，对参与传销的人多以批评教育和遣散为主。这两项处罚，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传销人员既是受害者，同样也会成为加害者。因此，对于参与传销者，应给予一定的刑事处罚，比如首犯可以教育，但第二次被发现，应作为屡犯将其列入诚信黑名单，并给予一定的刑事处罚。

李旭说，打击传销还存在门槛过高问题，其中最大难题是“取证难”。于是，便造成了有的部门不愿意管现象。因此，他建议 进一步完善打传机制，即改变以工商为主、公安配合的机制，同时还要改变运动式打传，没什么太大效果，治标不治本。

打传民警：

操盘手才是传销“七寸”

“传销就是‘老鼠会’，要打它，必须打七寸，否则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说这话的，是山东省聊城市公安局东昌府分局经侦大队大队长李斌。

2006年，李斌带领大队民警，成功张明宇创始的蝶贝蕾传销组织案。因成功抓获“操盘手”张明宇，聊城打传经验被公安部经侦局予以推广。

李斌说，按照“五级三阶制”，传销组织的“七寸”，就是金字塔顶端的那个人。在传销组织里，这个人被称为“操盘手”。要想彻底摧毁一个传销团伙，在侦查过程中，一定要深挖到这个人，否则该团伙是不可能被打掉的。

“我们的这个经验，也是在侦办案件过程中总结得来。”李斌说，在侦办张明宇传销团伙案时，起初，他们在抓获了几十名A级头目后，觉得可以结案了。可过了没几天，传销组织再次死灰复燃，原因是张明宇又派了A级头目，来给补缺了。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要彻底打掉传销团伙，就必须锁定“操盘手”。

通过张明宇案，封面新闻记者注意到，操盘手不仅具有反侦察能力，而且还借用企业为幌子伪装自己。

那么，打传过程中，又如何才能成功揪住操盘手？

李斌以张明宇为例说，每一个月，操盘手都要与A级头目“卡账”，这个时间是锁定操盘手的最佳时机。不过，随着网络传销的兴起，操盘手越来越隐蔽，要揪住操盘手的确越来越不易。“美国和欧洲国家，用了近50年时间，才让传销得以扼制。如果以1998年为中国打传元年，那么，我们的打传路任重而道远。”李斌说。

法律人士

传销中非法拘禁加重处罚

根据刑法规定，非法拘禁他人或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剥夺政治权利。这就意味着，非法拘禁罪在量刑标准上要低于组织、领导传销罪。

8月8日，京师律师事务所刑事诉讼法律事务部主任张立文在接受封面新闻采访时表示，打击传销立法需不断完善。他建议在非法拘禁罪中应针对传销增加一项加重条款，对因传销而实施非法拘禁的行为加重处罚。“在传销过程中，不仅对人身非法拘禁，还实施洗脑，并且在拘禁过程中会迫使更多人加入，这种行为已具备绑架性质。”张立文表示。

来源：封面新闻